第三章黯淡的夜
泥巴小说网
泥巴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小说排行榜 重生小说 官场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灵异小说 推理小说 同人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嫂子夏妍 堂嫂旖旎 完结小说
泥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伤心咖啡店之歌 作者: 朱少麟 时间: 2017/11/5 
第三章黯淡的夜
  马蒂整理办公桌上的档案,她下意识地把一些常备不用的参考资料丢到垃圾桶中。刚才在陈博士的办公室里,马蒂很明确地答复陈博士,她不愿意到深坑去担任企划主管,陈博士也接受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整个会谈出乎意料地简短。

  马蒂有一个感觉,她所拒绝变动工作的决定,将带来更大的工作变动。在陈博士厚厚的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关爱的注视。马蒂把办公桌收拾干净,一看手表,发现下班时间已到,她穿上风衣走进电梯。

  又是一天的班过去了,电梯里挤了刚打过卡下班的同事,会计小姐艾玛就站在马蒂身畔。艾玛脸上涂着过度丰厚的粉,让她疏于保养的皮肤看起来更加地未老先衰。艾玛提着一只琼麻编织的手袋,那是去年她随公司旅游到菲律宾所采构。她天天提着它,很有毅力地站在站牌前等公车,风雨无惧,即使公车严重班,她也不曾花钱搭计程车,但总难免焦躁,艾玛要转三班车才回得了家,若是延迟了行程,就看不到她所喜爱的八点档连续剧,那是她生活中惟一有色彩的部分,那剧情要是不能连贯,艾玛就会非常惆怅。

  企划部小宋站在公司楼下抽烟,他不能决定到底是现在开车回家,在车阵中白耗一个多小时,还是先到旁边小巷中的Pub里,喝一杯HappyHour的小酒,等车结束后再上路。最后他还是去取车了。必须省钱,最好还能利用下班后再兼个差。小宋最近新了一个女朋友,娇滴滴的她说,如果没有房子,她绝不考虑结婚。小宋同意她的说法。

  而今天的马蒂并不回去伤心咖啡店。她搭上公车,艰难地穿过整条罗斯福路的壅交通,在中正纪念堂下了车再继续步行,直到她来到中山南路上的一片人中。

  这一夜的气温很低,再加上刺骨的寒风,却掩不过人群聚集时散发的特殊热气。人群围绕着“立法院”以靠近议事堂的青岛东路为集结点。在这个凄风暗夜里“立法院”正进行核四厂建厂预算审查,抗议兴建核能厂的人群聚集静坐示威,并声援“立法院”里面投下反对票的“立委”们。

  人群大约有三四千人,很嘈杂,但整体示威动作颇见组织。马蒂穿过人群,一路上有人为她系上反核四的鲜黄头巾,有人递给她旗帜、贴纸、反核文宣资料。

  示威群众的最前锋,是几辆“在野立委”的宣传车拼凑形成的临时讲台,讲台上正站着一个老教授,以台语发表反核演说。台前聚拢数道强烈的光束,人群散发出来的滚滚熏气在光束中如烟飘摇,超强喇叭放送来的声响让人如临狂风暴雷,马蒂必须捂着耳朵才能接近到讲台最前端。她与吉儿约好在那儿相见。

  讲台前的人们都坐着,为了让后头的人有更好的视野,马蒂也依样坐下了。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街头集会活动。到目前为止,她的感受是,眼前的人群中老多于少,男多于女,拖鞋汗衫多于西装皮鞋,人群中换的语言,是她几乎无法沟通的台语。

  甚至连这示威的诉求事项,对于马蒂也是遥不可及,但一经身历其境,马蒂的情绪也是高昂的。毕竟这样一大群人,因为同样的意见与立场,聚集在此发出声音对抗一个更巨大、巨大得无声的势力,这其中的寻求自主的热情,就足以让马蒂感动。现在马蒂身边坐着的一个老伯,正很激动地以台语对马蒂说话,马蒂大致听懂了一些。老伯说,示威人群多半是来自贡寮乡的父老,他们誓死抵制核四建厂,不只为贡寮子孙,也为近在咫尺的台北人。

  老伯递了一个臂巾给马蒂,示意她自己挂上,马蒂照做了。她正忙着用别针别紧臂巾,有人拍了她的背,马蒂一回头,看见吉儿。吉儿的身边是一个瘦高的外国人。

  吉儿以手势要马蒂随她走。为了避开喇叭的强力音波,他们就近绕到讲台后方,那是接近镇暴警察的紧张临界点,但吉儿却表现得很轻松,她先跟全副武装的镇暴警察一一挥手致意,再背靠着其中一个防暴盾牌席地坐下,并示意马蒂与那外国人一起坐下。

  拿着盾牌的警察很尴尬,因为倚牌而坐的吉儿,她的姿势是这么舒服,这个尚在念警察学校的年轻男孩瞥一眼站在排头的队长,看队长似乎没什么意见,他就继续拿好盾牌,甚至顺应着吉儿的坐姿,微微地将盾牌偏了一些角度。

  透过吉儿的介绍,马蒂才知道这个外国人来自法国,属于一个泛欧洲的环保活动组织,名称很奇特,叫做“绿星球”外国人名唤尚保罗,是代表绿星球以观察员的身份来台,负责观察记录台湾的环保社会活动,而吉儿纯因为朋友关系,帮他担任翻译工作。

  一听到马蒂兼通英、法文,尚保罗高兴极了,两人即刻英法文夹杂地交谈了起来。从谈话中,马蒂了解到,尚保罗到台湾的目的,除了组织上的公务外,还有他私下学中文的计划。而这个在欧洲兴起将近十年的绿星球,是国际间环保组织中,手段较进的一支,他们除了出版跨国际的环保刊物外,还擅长到急需推动环保的国家,有计划地在当地发展组织势力,制造环保运动。

  尚保罗约莫四十出头,学养俱丰,有一张忧郁的、似乎随时在追悔中的面孔,栗的头发,衬托着颜色稍淡的眼珠。他的英文没有法国人惯常的呢哝软调,反而稍带有德文腔的脆。一问之下,果然尚保罗先前在汉堡呆过多年,那是绿星球的总部所在地。

  尚保罗的栗短发在寒风中翻飞起来。这阵寒风,来自西伯利亚,拂过亚热带台湾,还要继续向更温暖的南方吹去。途经的地带,是政治与人文路线迥异的国家,但在尚保罗的脑海里,却是一整片生态环境绵延伸展的自然版图。他眯着眼睛逆过强烈光束看着示威群众,听这嘈杂中陌生的语言,在陌生之中,他的心和这片土地仿佛建立着一种沟通,一种默契。

  “马蒂,环境问题是无国界的,投身进入抢救地球的行列,在我们的心里就重新画了一幅世界地图。在这个地图中,我们依照环境问题来分别各个区域。你问我为什么志愿要来台湾,因为在我们的地图中,这个地区非常荒凉,这里需要环保的种子,也就是让绿星球在这里扎。我从没想过要来这个地方,但为了组织,我要开始融入这块土地。”尚保罗说。

  “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去实践一种理想,我想,是浪漫的吧?”马蒂与尚保罗一齐望着左侧不远处,那里有一个用布条围开的特别区域,三个绝食抗议的反核人士,都盘腿坐着,静静面对熙攘杂沓的人群。

  “再年轻个十岁,我会说这是浪漫,现在我只想着怎么在一片灾难中抢救与重建。我在说的是颟顸的大众,肮脏的政治,血淋淋的财富斗争,这些,并不浪漫。”

  “你先前的工作是什么呢?”

  “我在汉堡一间中学教书,教法文。”

  “那你现在不再教书了?”

  “不教了。”

  “好潇洒,就这样放弃了原本的生活。”

  “是放弃,但不是损失。”

  尚保罗的双瞳淡如蓝天,他在强光中眯起双眼,眼前是光雾中如梦幻的幢幢人影,巨型喇叭送来震撼的音波,加上群众齐喊口号的昂,周围的一切,如同置身在一部光影迷离的电影之中。但是这不是梦也不是电影,拥挤的人群已经往他们的方向近过来,他们背后的镇暴警察蠢蠢动。

  “加入国际环保运动以后,我领悟到一种全新的生命,原本框架之中的工作、生涯、社会关系都不再能主宰我。如果你说我失去了,那也可以,但是马蒂,再也没有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充实的生活。”

  “万一你要后悔了,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马蒂,我认为重点是,你是全神注目在你自己的人生,还是这个世界?那将带来不同的结果。我相信人不只要做一个活着的人,还要做一个把生命灌注到全体人类命运中的人。不然,我不知道人要怎么活,才算真的活够。”

  “立法院”门口有了一些动,方才的预算审查会议似乎有了结果,群众与媒体记者蜂拥上前,尚保罗抱起摄影器材也凑上前去。镇暴警察的阵线不安了,自右至左重整了一次队形,吉儿与马蒂站起来,退向一旁的榕树下。

  “你这个朋友很有趣。”马蒂与吉儿背着榕树站立,等着动过去。

  “嗯,有趣。”

  “怎么认识他的?”

  “朋友介绍的。他刚来台湾,想要接触社会运动,就辗转找了些记者朋友帮忙,有人找我帮他翻译,就这样认识了。”

  “这么说你认同绿星球了?”

  “我做过一些背景了解,绿星球在欧洲的评价很极端,他们进的组织形态总让人认为具有政治野心,不过他们的确做了不少社会工作,我认为绿星球很有作为,只要有明确的理念,手段进又何妨?以前是什么问题都免不了泛政治化,现在是连政治问题都免不了泛环保化了。像绿星球这样的团体,只是忠实地反映了时代的趋势。我有兴趣。”

  刚从“立法院”出来的几个“在野”“立委”跳上了讲台,正在发表即席报告,示威群众挤在讲台前,而尚保罗则穿梭在人群外缘摄影,获取群众聚会的镜头。尚保罗非常高,几乎高过整个人群。他栗的头发在聚光灯下反着苍白的银辉,马蒂的眼睛很从容就追随到那光芒。

  这么多年以来,从有知自主以来,就融入了台北的社会节奏的马蒂,她是一颗与旁人取同样养分的水果,在同样多云的天空下,又被浸泡进一个出口窄小的酱缸。马蒂差一点就相信,人的一生多半就是这样,在上班沉闷的作息与下班看沉闷的电视剧之间,在努力地赚钱与更努力地用钱滚钱之间,有如钟摆一样的摆。为了突破这种命定的苦闷,她曾经懒散地松开了自己的发条,却又被无所作为的更大苦闷所困扰。

  不是自己太颓废,是这个城市本身就够颓废。这是马蒂最近以来所找到的答案。

  这些苦闷与这些答案,难道是被自己的台北式思维所困住了?马蒂因为尚保罗的一席话感动着。人生的路,本来就在一念之间,没有勇气走出自己的路,却推诿于其他人的生活观,是何等懦弱的情绪?看到尚保罗投身理想的热情,马蒂顿觉自己是一个多么擅于作茧自缚的平凡人。

  天地之间本来就无限广阔,其他人的生活观是其他人的事,这个城市多么无辜,它从来也不曾困住人,是人的狭隘思维困住了这城市。

  吉儿风点了一烟,马蒂有一个感觉,嗜烟的吉儿在尚保罗面前保留了她的烟瘾。吉儿拍拍裙角的灰尘,一边张望着讲台前的人群。

  “看看尚保罗,”吉儿说“人往往一不小心就被环境同化了,以为这就是惟一的生存方式。尚保罗是一个好的朋友,他提醒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种不同的人生。”

  “你说得对。”最近的生活片段在马蒂眼前历历而过,她还想到小叶,想到藤条、素园,想到陈博士,想到海安。

  “你应该去看看海安。”吉儿却有如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她倚着榕树伸手动飘在空中的须。“去看看海安。就我所知,他最近过得很糟。”

  “怎么糟呢?”

  “他不愿意跟我说。你去跟他谈谈。我总觉得海安喜欢你。你很聪明,你温柔多了,你懂得善解人意。”

  榕树的须,不依存于泥土,它们自由地悬挂在空中,被吉儿的指尖轻轻拂过。一阵风吹来,失去泥土支撑的纤弱须都随风飘摇了,但它们毕竟还是一把,用它们在风中的姿势,一样捕捉空气里的稀薄养分,一样滋养着榕树。

  马蒂坐吉儿的便车,来到海安所住的大楼。下了车,她朝着吉儿与尚保罗招招手,看着他们离去。一天的街头活动下来,吉儿与尚保罗还不打算休息,他们正要去拜访一个以坚定反核立场著名的杂志社。

  吉儿的车尾灯渐行渐远,消失在前面十字路口的车阵中。马蒂走进这栋大楼的豪华泉中庭,却被穿着制服的警卫拦了下来。警卫打电话向海安通报马蒂的来访,直到电话那头认可后,马蒂才获准进入布置得很古典的电梯。当警卫打电话时,马蒂听得很清楚,海安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

  到了海安的门前,马蒂尚未按铃,门就开启了。马蒂面前,站着明子。

  这是明子第一次和马蒂照面,马蒂尚未开口,她打开门示意让马蒂进去。

  “你请坐。”明子懒洋洋说。她双手一拢身上的丝袍,朝向落地窗前的垫走去,那身姿是人的,却又不显得情。这么冷的夜里,明子只穿着一件纯丝的薄袍,近乎透明的袍子之下,是全的身体。

  明子不再理会马蒂了,她在垫上抱膝坐下。前的落地窗是斜斜向外而建,只要坐在前,不须仰头,就可以览整个苍穹。现在明子正呆呆地凝视着窗外。

  明子华丽的体,在马蒂面前展无遗。马蒂默默站了一会儿,看出这儿似乎只有明子一人。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一样的甜香。

  马蒂来到垫前,倚着脚坐下了,她也望向窗外。今夜的台北的天空,如往常一样,一片浊黯。星光灿烂的夜晚,在这个城市里,是太奢侈的情境。

  “你在看什么?”马蒂问。

  “星星。”

  “我怎么看不到?”

  “台北的天空太肮脏。我在假装。”明子的中文有难以言喻的奇怪腔调,不像外国人,但又不像本地人。也许,奇怪的是她用辞的方式。

  “海安在哪里?”

  明子转过来面对她,美得叫人陶醉的双眼一眨也不眨。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明子偏着头陷入不快乐的回想“我也很多天没有见到海安了。你知道海安在哪里吗?”

  马蒂当然不知道。没有工作,没有亲人,仿佛跟全世界都没有关系的海安,是一座失去相对地标的孤岛,茫茫大海中,他并不留痕迹让别人捕捉。海安在哪里?这是她们两人原本就不该互相提出的问题。

  左边的墙上一面落地镜子,映照出她们两人的身影;右边不远,又是一面大镜子,两面镜子夹照之下,反出千千万万个马蒂与明子,都默默坐着,那视觉上的情境与她们心里的感受一样虚幻。刚从群情沸腾的示威活动中走来的马蒂,如同进入一个异时空的坑。在这里,世界变得很遥远,遥远又不真实,世界变成一场梦,坐在这里的她们是被梦着的情节。

  黯淡的夜,马蒂与明子就这样无言并坐,不知道该谈什么,不知道该等什么。

  “现在的海安,也许也看着星星吧?”马蒂轻轻说。

  “你是伤心咖啡店的人?”

  “海安跟你提过我们?”

  “他很少提,几乎从来不提。关于我,海安也不可能向你们提起的吧?”

  “我知道你叫明子。你从…北方来,你来找海安。”

  明子不再说话。马蒂靠着垫,累了,上了一天的班,耗尽了她一个女子的体力,她睡着了,进入属于她的梦境。

  明子这一生从来没有上过班,她的上一辈、上上辈,甚至她的全部的族人,都不曾上过班。生活对于明子来说,就是生活,关于昨夜之前和明晨之后的生计,都是太遥远的事情。

  来自北方的明子,已经习惯了这样吹着风的寒夜,甚至再更冷一点,如果能再冷一点,冷到降下雪花,明子也许会快乐一些。自从在冰天雪地的北国里遗忘了她的往事,明子就爱上了雪。

  因为在雪境中,明子可以忘记她在南方的家乡。

  多年以前,当明子还不叫做明子的时候,她的族人叫她克鲁娜。那时,家在温暖的台湾,多雨的山上。那里所住的人,不是台湾人,也并非外省客,他们早在历史之前就东迁到这个岛上,群聚成自己的部落。

  明子的部落在南投县深山重岭之间。这个部落很小,只有上千个人口。与其他原住民不同的是,这个部落的人肤白皙,身材纤长,还长着令人惊喜的美丽眼睛。

  传说中,一百多年前,来自欧洲的传教士曾经来到这个部落,他们没有传布出宗教王国,却遗留下了白人的血统。这个说法并不可考,可以确定的是,传教士在一百年后真的又造访这个村落,建造了一座小小的教堂,还成立了一个简单的基金会。

  基金会每年资助几个幸运的孩子,到山下的教会学校接受教育。全部落最美丽的花朵明子,成了第一批受惠的孩子。那所教会学校位居台中市,是一所典型的贵族中学,非常贫穷、一切依赖公费的明子,生活在来自富贵家庭的娇娇女中,又承受着别人眼中非我族类的压力,她恨那六年的学生经验,却爱上了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

  贵族学校教养出明子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派,毕业当时,她的容貌仪态已经超乎一般人的梦想。明子并没有回到部落,她搭上了一架华航的飞机,到了日本。日本人说,她的美丽令月星辰失,所以他们为她取了名字叫做明子。

  明子的族人很失望,他们所钟爱的克鲁娜终于没有再回来。

  明子的族人依照早年的哲学,过着早年的生活。这种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发现山下发展出了另一种世界。山下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像皈依宗教一样,将自己奉献给一种特定的工作与身份,他们活在那种工作与身份中,赚钱,时时计较,自强不息。

  多么奇怪的逻辑!当珠在阳光里蒸发时,不正是徜徉漫步的美妙时刻?当太阳落到山巅之际,人们不该趁着此时凝望夕沉思?劳动与工作,不就是为了吃?既然吃了,那还有多重要的事情,来打断餐后的歌咏与饮酒狂?如果吃而不快乐,那是多么愚蠢和不幸?

  这些想法,很快地遭受到打击。明子的族人发现,他们的山头正被水泥建筑侵袭,原本的种植与打猎空间越来越少,喂自己后,他们却尴尬地拿不出钱币来买杂货店中出售的红标米酒,而山下却盛产钱币。于是壮丁下山,做重工作,女孩下山,抹粉卖笑。

  山下的世界给了他们钱币,却给不起夕阳时分的欢笑与安宁。族人们最后多半又回到了山上。他们的世界与山下越离越远,那不是他们血中的野所可能参与的生活。族人变得更爱喝酒,他们用各种方法赊账买酒,再用酒醉来回忆他们所无法回复的野蛮年代。他们下不了山,克鲁娜回不了家。

  明子的族人渐渐忘记了他们的克鲁娜,只有当他们看到树上结着白色的克鲁娜花时,才会仿佛回想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克鲁娜花非常芳香,清晨开放时,那馥郁的香气可以随着云雾笼罩整个山头,于是整座山都变成了花瓣之中的神秘宫殿。这种花山下也有,平地人称它栀子花。

  平地人喜欢把栀子花摘下,漂在一碗清水中,用花死之前吐放的浓烈芬芳沾染四周,山上的人不这样做,他们宁愿把克鲁娜花留在树上。

  在寒冷的北国里,明子用她中学时的女同学所不应该知道的方法,得到了她在中学时所梦想的富贵生活。明子早就忘了山上的家乡,她愿意永远不要再想起,她愿意永远也不要回到这温暖的南方。

  但是她回来了,为着追寻海安的足迹,而海安却是一座可望不可即的孤岛。也许世界真的只是一场梦,人只是被梦见的不由自主的布景,情节的发展并没有道理可言,只能随它,由它,直到梦醒。

  马蒂从梦里惊醒了,看见落地窗前黑暗的天幕,明子还坐在身边。她的肌肤在夜里呈现一种没有生命的、玉一样的光泽。现在她转头看着马蒂,她美丽的双瞳里,也是没有生命一般,星星也似的光芒。

  “我听说,海安最近不太好。”马蒂沉醉在明子眼里深邃的星光。

  “他很痛苦。”

  “为什么?”

  “海安爱上了一个人。”明子垂下了眼睫,星光于是黯淡“那个人却不爱他。”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海安永远也不会说。”明子摇摇头,静静地想了一会“不是很可笑的吗?那么多人都爱着海安,他不在乎。而他爱上了一个人,却又得不到。可怜的海安。”

  “现在几点了?”马蒂坐起身。

  “我不知道。”明子说。

  在她们周围,至少可以看见六座时钟,但是每座钟的时刻都相差甚远。马蒂和明子左右把每座钟都看了,她懊恼自己不喜欢戴表的习惯。

  “这些时钟,怎么搞的?”马蒂自言自语。

  “大概是不同国家的时间吧?”

  “不可能。你看,连每个钟的分针都指着不一样的方向,这是故意被拨的时钟。”

  “为什么这样做呢?”

  “天晓得。也许海安是在告诉自己,他不要活在别人的规律中。”

  明子怔怔望向马蒂,说:“海安一定很喜欢你。”

  失在时间里,马蒂与明子静静坐到天亮。终于在破晓前,她们一齐见到了东方天际的一颗晓明之星。
上一章  伤心咖啡店之歌  下一章 ( → )
泥巴小说网提供大量免费的全本小说,穿越小说,网游小说,军事小说,玄幻小说,我们分享的全本小说是小说排行榜作品值得阅读,泥巴小说网中国最大的免费小说阅读网站
Copyright 第三章 黯淡的夜伤心咖啡店之歌 泥巴小说网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